Dora's Daily Deli

難怪我老覺得怪，我這又中又西的個性到底打哪來！ 

        在他那個身經戰亂的年代，經歷大學自由學習和西式教育洗滌，讓他顯得有點洋派。母親說我們小的時候，他派人給我們買洋肉鬆洋罐頭洋玩具，他喜歡看金髮碧眼的俊男美女演的黑白經典洋片，他還愛看金凱利在萬花嬉春邊唱邊跳的那首Singin' in the rain，也愛聽Frank sinatra的new york new york，還好喜歡Julie London唱的那首Misty，他自己最愛唱的是那首我們聽得快要爛了的My Way,  藹藹白雪的阿爾卑斯山風景是他最喜歡的畫面，愛看大瀑布的壯觀大草原的壯闊，自從幼稚園開始懂事的時候就知道他年年給我們過聖誕節，在襪子裡藏禮物。用進口的電器用品不怕，他自己研究原文說明書的用法，家裡還掛了很多洋畫，擺了很多洋玩意，看起來很洋派的爸爸，小時候卻常常給我說書。

「說書」以現代人的解釋來說應該是「說故事書」，那種現代爸爸媽媽都會在孩子睡覺前，拿著裝訂精美五彩繽紛的故事書，手足舞蹈邊演邊說的「說故事書」。洋童話的故事書、安徒生童話…，我也是有的，不過父親書買來只是交給我就是了，要自己看，要他陪讀這種洋故事，應該是有損一點父親威嚴的。但是說到父親給我「說書」，說的是詩詞文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骨子裡
，父親還是很傳統的。

中國文字那種美學的意境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他尤其偏好描寫山水美景、鄉情懷、故事記載這一類的詩詞欣賞。父親跟我說的書，說的不是說洋故事那種小品，他說的是經由詩詞描繪的歷史故事，氣度寬宏的大景，人文思緒的愁情。每每一到假日，他總讓我搬張板凳倚在他身邊，口沫橫飛的形容霞光日出鳥啼輕舟…，這種說書總讓我覺得豪氣和大地。

例如武元衡的「春興」-「楊柳陰陰細雨晴，殘花落盡見流鶯。春風一夜吹鄉夢，又逐春風到洛城」父親的說書大致便是細細解釋字義，【楊柳長得枝繁葉茂，已經成了一片翠綠的樹蔭了。細雨過後，天氣放晴。枝頭的殘花已經在雨中落盡，露出了在樹上穿梭忙碌的流鶯。和煦的春風，不斷吹送故鄉春天的訊息，釀就了我一夜的思鄉夢。而這一夜的思鄉夢，又隨著春風的腳步，飄飄蕩蕩越過千里關山，來到日思夜想的故鄉——洛陽。】

又如張若虛的名作「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春江連海，一望無際，分不清是冮還是海，皎潔的明月，也隨著洶湧拍打的潮水從海面升起，此時真是氣象萬千。光是這個「生」字，就讓整個「春江月夜」的畫面鮮活起來了。「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灩灩」，是月光在水面閃動的樣子。江水映著月色，波光點點，流過了萬里的江山，天下有哪一處的春江，沒有明月的照耀呢？這首餘韻裊裊的詩慢慢的說書釋義，便能細細體會賞。唐詩宋詞元曲，只要符合他喜歡那種氣度的詩詞，他便找時間說給我聽。

但是其實，我也並不真的那麼愛聽，有時候我可能寧願還喜歡聽那些夢幻洋故事來的吸引我，不過父親說書形容得實在太美了，畫面出來也是會令人陶醉的，偶爾他說的口沫橫飛，我卻是哈欠連連，父親一看我哈欠便囑我大聲朗誦，有些甚至是要我背誦的。久了，我練了一口字正腔圓的說讀功夫。

小學時候，老師總愛點名學生朗讀課本，偶爾被點名了，老師連聲讚美，久而久之以後班上的演講比賽、說故事比賽，全都是我的份。父親知道了還給我特訓，比賽的那天父親要我早早晨起 ，刷完牙洗完臉距離母親早飯還沒開始的那段時間，我們父女倆一副來真的就在客聽演練起來了，頭幾次我害羞扭扭捏捏放不開，父親大聲斥責「要是這樣都不行，今天上台肯定完蛋」，於是我在他面前再一次.....再一次一再重來，包括從叫到名字鞠躬上台到題目演講完畢。之後，我所向無敵，獎狀拿成了理所當然，不只包辦了班上、全年級甚至代表學校參加演講比賽。我原本個愛羞的孩子，若沒有父親如此因為說書而開始的訓練，我絕對會是那個站上台還是一個手腳發抖說不出話來的人。

有了這樣的訓練之後，我覺得說書說故事是一件很棒的事。
訓練自己的口條，對未來也是非常有助益的必修課程。

出社會工作的25.6歲年紀，有一天公司來了幾個推銷書的年輕人，賣的是給有孩子的家長由美國迪士尼公司出的幾套刷精美的原文故事書，還包括24冊專給孩子看的百科全書，我那時候還年輕未婚自然也就沒有小孩，年輕人走過來說「你可以先買著，以後念給孩子聽啊」。他給了我一個夢想一個建構像我父親給我說書，靠在他身邊的那種親密的互動畫面。於是我在我那時候的微薄薪資
中，毫不客氣的掏出 2 萬塊，買下了我的未來親子夢想。

多年過去了，結了婚卻遲遲沒有孩子，我一直引領期盼的說書夢想，始終還躺在書櫃裏沒有開張，閒暇時間拿來翻閱，那該聽故事的小人也一直沒有來到我的人生。以我現在的歲數和身體狀況，這個夢想永遠只是個夢想了。幾次我都想把這套書送給生產的友人，最後它還是躺在我的書櫃裡，似乎它還在我的夢就在，一旦不在了，便硬生生截斷了永遠的希望。我放不下這個，因為，我是
個被抱在腿上倚在腿邊坐在床上聽父親說故事的幸福孩子。

父親這個洋嗜好和中國習慣，培養了我這個亦中亦西的喜好，特別喜歡東西融合的氛圍。說書和說故事，讀散文看中國文學，聽西洋故事看洋電影在我沒有機會說給我的下一代聽的命定，我會一直說給自己聽。關於說書的興趣培養，無論是說書的還是聽書的，你都得放慢下來讓出一個時間，陶醉在沒有界線的思緒裏。

朵拉